外交故事 | “大使馆妈妈”
1976年8月13日下午,布拉格机场海关给中国驻捷克斯洛伐克大使馆打来电话:“我们这里有一名中国公民,请速派人认领。”值班员放下电话,马上告诉我:“有个中国人在机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海关让我们去认领。”我也疑惑不解,当即派同事曲洪驱车前往。曲洪到机场后,海关人员向他说明情况,不无歉意地说:“中国公民在布拉格转机,这是正常的旅行,但这次不得不打扰中国大使馆。”
事情是这样的,浙江省有位农村青年叫陈小龙,要到荷兰找他舅舅。他舅父母早些年到荷兰阿姆斯特丹开饭馆,积攒了不少钱,但这对夫妇膝下无子女,要外甥陈小龙去荷兰继承财产。陈小龙独自一人从上海乘飞机到布拉格,然后转机赴荷兰。在布拉格下飞机后遇到了麻烦,他要在这里停留一天一夜,才有赴荷兰的飞机。下飞机后他随着人流取出自己的箱子,只见同机的客人纷纷离去,而他一句外语也不会说,站在候机厅发愣。
机场小姐很礼貌地帮他提箱子,找地方让他坐下,问他:“请问你要到哪里去?”他听不懂,摇摇头,不答话。小姐接着问:“你从哪里来?”他还是摇摇头。机场小姐要看他的护照,他一动不动,不知对方说的是什么,小姐一边说一边用手比画,他从口袋里取出护照。一看他是中国人,再看他的机票,要转机赴荷兰。赴荷兰的班机,要第二天晚上8点才起飞,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,机场当即将他送到附近一家宾馆。
这位第一次出远门的乡村青年,来到陌生的宾馆充满了恐惧感。心想,我本来要去荷兰找舅舅的,怎么会来到这里。他越想越害怕,到了宾馆不吃也不喝,先是发呆,后来流泪了。宾馆服务员着急了,问他:“你是哪里不舒服?”他不回答。和他说话,不论问什么他只是摇头,因为他一句都听不懂。宾馆马上给机场打电话,说明情况。机场海关无奈才给中国使馆打电话。
海关人员见到曲洪,马上带他去见陈小龙。这位一头长发的青年,见到曲洪像个流浪汉见到妈妈一样,拉着曲洪的手,泪珠像瀑布一样顺着面颊流下。过了一会儿,他问曲洪:“这里是哪个国家呀?”曲洪耐心地告诉他:“这里是捷克斯洛伐克,我是中国大使馆的人,海关打电话,让我来接你,走吧!跟我回使馆去。”
到了使馆,他在传达室停留之际,大使馆许多人围上来看望这位刚从国内来的客人。当时国内正进行文化大革命,出国人员很少,而我们在国外,偶然见到一个中国人,不管他是哪里人,共同的语言和亲情就像条纽带,把大家紧紧地连在一起。
听到声音,我也特地下楼来看他。他一副羞涩的样子,脸上流露出几分稚气,上身穿一件毛料中山装,下身穿一条又旧又破的灰色裤子。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你这个小可怜虫,吓着了吧!”他冲我笑笑说:“现在不害怕了!”大家都说他穿的裤子太给中国人丢脸了!曲洪问我:“是不是给他买条裤子换上?”我说:“可以。”使馆理发师小车也来了,我说:“小车,晚上给他把头发理一下。”
正说着,厨师老刘来叫他去吃饭。看样子他饿极了,老刘给他做了一荤一素一汤,主食是馒头,他狼吞虎咽,菜、汤一扫而光,还吃了三个馒头。他这才抬起头,有点不好意思地向我和老刘说:“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。”
之后,理发师小车给他理了个青年头,我们安排陈小龙在使馆客房住了一夜。第二天上午,我让曲洪送他去机场乘机赴荷兰,走之前我们让他换上一条新的毛料裤子,显得很精神。上车前,他不知如何感谢大家,朝使馆深深鞠了一躬,钻进车门,双手抱头,放声哭了。
十天后,使馆收到他的一封信,是从荷兰寄过来的,信上说:
大使馆妈妈,我不知道这样称呼大使馆好吗?我只是觉得这样称呼,才能表达我对大使馆的爱心和感激之情。
到荷兰后,我向舅舅、舅妈讲了大使馆对我的一片热忱,我说着说着流泪了,他们的眼睛也湿润了。
上中学时,我读过方志敏烈士的《可爱的中国》,当时由于年幼,缺乏切身的体会,对祖国的可爱,总觉得朦朦胧胧。来到国外,中国大使馆这种爱,迎面向我扑来,我才懂得了中国的可爱。我现在侨居国外,但根在中国,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我是中国人。我要在国外赚很多钱,将来全部带回,投入祖国的建设事业。
大使馆妈妈,对你们的一片爱心,我要永远锁在心里,这封信,就当成一把钥匙交给你们,我要永远热爱我们的祖国。
(注:文章原载于《参考消息》2002年7月4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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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 / 《老外交官散文选》 图片 / 网络
作者 / 李同成(前驻外使馆政务参赞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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